1. 寻找小猫
The fog comes
on little cat feet.
—Carl Sandburg
一到芝加哥
我的目光
这一对急切的小鸟
便噗噗飞了出去
四处搜寻一只小猫
陌生的足迹
似在寻访一个旧地
熟稔的想像，迎向
热烈的少女和郁金香
然后穿过市街，走到码头
小鸟照着水镜，但是
始终不见猫的踪影
我知道这个时辰
如果真找到了那只猫
就无法看清花容的暗示
树荫轻撩起的绿裙
拭亮太阳眼神的云纱
也很难观赏到
街头爵士乐的涨潮声
于是我迅速折回
初闻小猫的大学时代
熄灯后的冬夜枕边
桔黄的电筒光里，躺着
被桑德堡的短诗
点亮煤气灯的芝加哥
那时我就知道
芝加哥有一只小猫
伏爪而立，悄悄地
用它的柔毛
纺织城市的梦
缓步出雾的珍珠白
2. 铁桥上
弥拉波桥下塞纳河滔滔滚滚
象河水一样流过我们的爱情
――阿波利奈尔《桥上吟》
郁金香的各色蜡烛
被四月的阳光点燃
闪耀着春的韵律
奔放，但无声
袅娜的少女体态
在风中追赶时光的倒影
在心底与你幽会
那个时刻
谁也无法看见
花苞深处的阴影
更不会留意
日光露出锈斑
然而云，总是
指向命运的多种可能性
并不一定预示着雨
大厦越高，越添多暗影
它们会不露声色
挤进花的内部
风吹入骨髓，我被刺痛
像芝加哥河上的铁桥
在车轮下不住颤抖
你的影子晃动
飘向水中的叶子
芝加哥，我来
寻一个久远的故事
不是你曾经冒着黑烟的铁船
也不是交易所的棉花价格
是一些模糊的脚印
在湖畔，在河边，在桥上
对证稀疏移动的人影
但是，总有些什么
从桥下默然流走
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我一直在倾听
风与水波的对话
曾经想问：
回忆中的你是谁
跟你说话的又是谁
面对水影的逝者
这问题已显得多余
或者，不言而喻，就像
有没有游客
来自阿波利奈尔的故乡
根本无关紧要
缺失将永远存在
我终于忍不住喃喃道：
这座桥就是弥拉波桥
桥下的流水就是塞纳河水
无论风朝哪个方向吹
流走的，将一去不返
无论是爱情，无论是
我和你
3. 街景
绕了一个大圈
不觉又回到原地
他们还在那里
像两根铁灰的钉子
正将褴褛的字牌
钉在城市的桅杆
风中的人群
汹涌湍急
一个是讨钱的乞丐
一个是吹萨克管的音乐家
他们发出不同声音
但是比肩的路人
并不留意他们之间
存在着什么区别
湿漉漉的街面
霓虹灯的舌头被风拉长
你如何描绘城市的欲望
如何窥见蓝调里的街灯
将心的某个角落照亮
但是行人越走越快
风撞在他们身上
将肉体作为两件乐器
反复不停地拨弄
我在揣度，他们
昨夜曾被风吹到哪里
今夜又会被风吹到哪里
也许我的神情
一望即知是外地人
对于一只悬在空中的手
对于从破旧衣衫
散发出的异味
我不禁开始对比
那些在酒杯前望着菜单
犹豫不决的表情，和
心里简单得
只有月白的眼神
独自面对的夜
行人的涌流越来越快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弱
像夜色中的船
在加速的水波中下沉
4. 珍妮姑娘
年轻时读德莱塞
第一次听说你
――题记
蜂群飞过红房子
太阳的金苹果挂在海德园
她曾经在这里住过
她的名字叫珍妮
草丛的矢车菊
拂过橡树的南风
我坐在湖畔的长椅上
依稀见珍妮和女儿
一前一后地走来
生命的果实
涂抹着美丽的虚幻
没有永远不变的关系
就连爱情的玫瑰香
也很难不含别的味道
你是俄亥俄春风中
厚实宽怀的麦田
当麦粒的收获
在芝加哥长不出麦苗
情感的泥土
倏然萌生红罂粟
你吞下眼泪，悄然
退回到自己的角落
哦，Jennie！
你的清纯只有湖水理解
因为你是水做的
你的世界是透明的浪花
然后寂静地蒙尘
我们生下来
就开始苦难的历程
泥浆把水搅浑
鱼畅游其中
因此，选择苦难
忍痛离开海德园
是那么自然
像秋风中一片落叶
我在绿荫，草坪，栅栏
一页页重现当年的阅读
你一袭长裙走出来
真实的阳光下
那个初识你的岁月燃着金色
最后，吐出一枚果核
就是这首小诗
5. 嘉莉妹妹
多年前，年轻的她
筹划着去芝加哥
我说，去吧，嘉莉妹妹
我们都读过德莱塞
你将用东方少女的笔
写下自己的故事
爱织梦的嘉莉妹妹
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被秋风吹到芝加哥
开始人生的耕耘
黑色是一头巨兽
你用白色种子进入
那时，谁曾关心你
无奈的寄人篱下
冰冷的街头，推开
一家家店铺的门
忍受千篇一律的拒绝
谁来温暖过你
逐渐变硬的心肠
三尺画幅中的梦境
被一声叹气卷起来
后来，春的醉意
掀动了密歇根湖水
你毫无设防地
被卷入一场风流
那个人燃烧的炉火
融化了你的冰块
绿意舒展的枝头
结下的却是苦果
难怪你说
嘉莉妹妹经历过的
你也经历了
虽然，你们的肤色不同
成长的文化背景不同
但可以被抽象，人性
的确是跨越国界的
只要将那些人的名字
稍稍改一改
人生戏剧就演活了
连台词都不必大动
只需翻译，只需
为它们穿上不同的戏装
在这个风中走来的春日
湖水轻拍着阳光心情
我品着鸡尾酒
想起你，想起嘉莉妹妹
想起我们共同的朋友
西奥多?德莱塞
6. 尤金
想起德莱塞的天才
就想到尤金。芝加哥的街景
像喷水池的水珠
溅起一个中国学生
当年雨夜的阅读经历
恍惚中，我从时光的上游
漂流到下游，像一条搁浅的船
在深春，在密歇根湖畔
一切都在流逝，比如
年轻时，我见过书里的芝加哥
而现在，我进入真实的芝加哥
那么小说中的尤金
从一个艺术家
变成CEO，又从CEO
潦倒成艺术家
便有些像激流中的漩涡
有时你读小说
像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许多年后，当我回头看尤金
留意他如何走过那些
隐藏在交叉花园小径的情感
那些迷人的夜来香
那些刺入肌肤的针尖
他便活了过来，在我的心旅
不时加上几句评论
比如，社会是一个有机体
为何总是难以平衡
文明与压抑
个人化与社会化
婚姻责任与自由天性
虽然多年后的今天
我们有不同形式的精神工具
有语义分析和符号分析
有人类学结构主义解释
其实行动起来，却十分简单：
要么这样，要么那样
一切取决于自我选择，虽然
其后果不同于吃辣椒
还是不吃辣椒
这样，尤金就不同于
司汤达笔下的于连
尤金是在大都会芝加哥
是在市场交易中
突然因道德因素贬值
而谁心里都明白
这是在维护社会伦理
还是在维护公司利益
就这样想着尤金
想着他周围的那些美人
不觉错过了湖畔的艺术博物馆
那里面，很可能就有尤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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