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就是一粒泥土，一粒泥土
就是一个坟墓。许多的人。许多的泥土。
许多的坟墓。这个村庄就变成了墓地
一些人在这里死去。死去的人就埋藏在这里
他（她）们带着希望而来，来着绝望而来
带着快乐和痛苦而来，那些风吹草动
阳光和冰雪，还有我们不敢触摸的
悲凉……他（她）们带不回去，还必须把一生的骨头
留给我们取暖。是的，他（她）们就埋在这里
变成了另外一些泥土，一些坟墓，等着埋藏下一个
死去的人。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很后悔，后悔
生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也埋在泥土了。
因此，他们的灵魂常常和锄头见面，用昆虫的翅膀
在灯光里飞翔……用蛐蛐的嗓子说话，说给自己
和活着的人听。听着，听着，就感到死去的
不是他们，而是我们这些沉默的，活着的人
而生活往往是这样的，当一些死去的人把头探出坟墓
东张西望。我们看到的却是一棵草长出来了
一棵树长出来了，一朵花开了，苍茫的大地上
又多了一只蚂蚁。谁都没有想到——
它们就是我们的明天。谁都没有想到——
一些活着的人也埋在这里
张三，李四……我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的大凡小事也埋在这里
比如贫穷，比如王二麻子的女儿脸上也有麻子
张奶奶的断断续续的咳嗽，我的胸痛
悲苦，和一代又一代的命运。昨晚的太阳也像埋在这里
只是一到天亮，它就准时从地平线上升起
在这块墓地里，我首先是一粒泥土
然后才是一个坟墓，许多坟墓被我这个坟墓埋藏了
许多死人被我埋藏了，许多活人被我埋藏了
时光被我埋藏了，爱被我埋藏了，恨被我
埋藏了，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的星星
我把我也埋藏了。我看见我明天的骨头闪着
狼一样的绿光，盯着我。它背叛了这块千年的墓地
背叛了我和我的坟墓，而泥土温柔如我的母亲
在岁月深处，均匀地打着呼噜
众多的昆虫在我的头顶纷乱地飞翔，仿如
无家可归的灵魂在呼唤着我……哦
一个人就是一粒泥土，一个人就是一个坟墓
在这块墓地里，每一个坟墓都埋藏着一个人卑微的一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