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枫,笔名曲风,辽宁庄河人,60年代生人,吉林大学考古专业学士,荷兰莱顿大学考古学硕士。198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在校时为吉林大学北极星诗社的骨干成员。现居住于美国阿拉斯加州费尔班克斯市,主要从事史前爱斯基摩宗教考古研究。
五月。又有许多新的羽毛从天空落下,又有 许多种子在土地里呼之欲出。 当我下了班, 当电梯把我带到了楼房的最下层,我觉得我已经深入土地, 就像某种事物已深入人心。 昏浊的光,像是静脉里黑色沉默着的血水,搅拌着 我眼里的心里的还有可能是梦里的沉积物。 它们多么落寞!它们不等到提炼就烂了。 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风筝,骨骼牙齿个个健壮。 可以想象的是,只有它们不再饱满,因为我想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饱满,因为我想这是一个 样样事物都饱满的年代,每一样每一件 都胀满了泪水、雨水,甚至是树木的春天的汁液。一不小心 就会沉没在一眼天空的唯美的井里。 为逻辑而奔流,为感觉而忧伤终生。 我有时喝一点小酒,有时假装为爱情落泪, 因为种种目不暇接的幻像, 有时会抚摸锈迹斑斑的乐器,让大脑中响起一阵七十年前的抗日的声音。 我的漫天飞舞的喜忧参半的鸟雀哦, 我的吃草长大的孩子们, 我的在黄瓜地里偷黄瓜花的蜜蜂们,人们并不在意你们是悲伤 还是不悲伤,也并没注意你们是写实的还是写意的, 就像我今夜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福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无所谓了。“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我怎样呼喊他们也并不回头,就像我怎样回头看他们, 他们都并不呼喊。
灰尘。或许是时间、宇宙或恐惧的符号。 让我们想到闪电、眼睛、漫漫冬夜、正午的一缕阳光、雨水以及 雨水与原罪扭打叫喊救命的声音。还会让人想到: 活着就是弥漫着,从一国到另一国,直至万国; 活着就是蒸发着,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直至大湖、大海和银河; 活着就是腐朽着,从一个果园到无数个果园, 或发酵为酒,或烂醉如泥。都差不多, 活着时沉默,死了却有了发表话语的机会。 尼木哈西任!尼木哈西任!吃进去的是光, 挤出来的还是光。堕落了就要去瓦解,这是灰尘伟大的梦想。 我流着鼻涕和眼泪,倒在你温暖的怀里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是你的雪人儿,快点,快点,再不抱紧就要化了——我竟然让你也泪流满身! 梅花、杏花、李子花以及今年三月爬上树的所有的花,在我消失之前, 在我彻底消失之前,你们千万不能落下,就像顽强的牵牛花哥哥一样, 你们得硬挺着撑起这个人类的春天,沈阳世界园艺博览会的春天, 直到世界的末了。阿门。在早晨,就是昨天的早晨,当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爱情又开始炫耀她的伤口,幸好是昨天,都已经 过去了。就是今天也都已经是午后了, 我已经用烟草熏洗了双眼, 我已经用海盐填饱了肚子, 我已经用午睡抵消了死亡, 我要进入你,哪怕一生做你海滩上阳光下涛声里的鱼干儿。 或者做你网里的鱼,用我祖宗八辈的力气、吃奶的力气 扑腾着、赞美着,张开小小的鱼唇,唱着语无伦次的情歌。 看哪,灰尘已经流泪了,还有什么不能洁净! 看哪,瘦死的骆驼比蚂蚁还小,还有什么不能枯萎! 我要参加沙尘的舞蹈了,红尘滚滚,遮天蔽日, 这是它们排练了十个春天的豪华舞会,沿着元代大军的蹄印就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 从上都、大都、再到汴梁和杭州,甚至倭国, 一路向南、向南,再向东。不管忽必烈抢走了多少色目人的绝色女子, 不管他又抢走了多少牲畜当迎亲的嫁妆,我只想等到在尘埃落定的时候, 好躲在空马圈里呜呜地哭。 (注:尼木哈西任,是鄂伦春人为死者讲的长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