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
1966年生于江苏铜山,现居南京,《扬子江诗刊》编辑。写诗歌散文,出版诗集《十年灯》(2007),散文集《菜蔬小语》(2008)等,参加过诗刊社第18届“青春诗会”,曾获《人民文学》(2004)、《散文诗》(2003)、《诗潮》(2003)、《诗林》(1999)等杂志诗歌竞赛奖,2009年11月由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授予“新世纪(2000—2009)十佳青年诗人”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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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洮水 |
山向西倾,河道向东。
流水,带着风的节奏和呼吸。
当它掉头向北,断崖和冷杉一路追随。
什么才是最高的愿望?从碌曲到卓尼,牧羊人
怀抱着鞭子。一个莽汉手持铁锤,
从青石和花岗岩中捉拿火星。
在茶埠,闻钟声,看念经人安详地从街上走过,河水
在他袈裟的晃动中放慢了速度。
是的,流水奔一程,就会有一段新的生活。
河边,錾子下的老虎正弃恶从善 ,雕琢中的少女,
即将学习怎样把人世拥抱。
而在山中,巨石无数,这些古老事物的遗体
傲慢而坚硬。
是的,流水一直在冲撞、摆脱,诞生。它的
每一次折曲,都是与暴力的邂逅。
粒粒细沙,在替庞大之物打磨着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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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外 |
我知道风能做什么,我知道己所不能。
我知道风吹动时,比水、星辰,更为神秘。
我知道正有人从风中消失,带着叫声、翅、饱含热力的骨骼。
多少光线已被烧掉,我知道它们,也知道
人与兽,甚至人性,都有同一个源泉和夜晚。
我的知道也许微不足道。我知道的寒冷也许微不足道。
在风的国度,戈壁的国度,命运的榔头是盲目的,这些石头
不祈祷,只沉默,身上遍布痛苦的凹坑。
——许多年了,我仍是这样的一个过客:
比起完整的东西,我更相信碎片。怀揣
一颗反复出发的心,我敲过所有事物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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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尺梁 |
花岗岩上是莽草的长鬃。
风,在此学会了朗诵——
太阳照着藏人村寨,也照着
啃草的牦牛、马匹、粪便、峭壁上的小黄花。
白云变幻,无限如深渊,
想象无所用。
在古岷州,一把铁尺量过光阴,
散失的刻度,烂作矿脉和群峰之痛。
云影在山坡滑行:某种怀想没声音,仿佛
不属于今生,
但正在我们内心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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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古道 |
闷雷过后,仿佛
整个西域的宁静,在一棵薰衣草的花瓣上
轻轻晃动。
机械早已取代了马匹。骑着骆驼慢走的人
是远来的游客。
一个司机告诉我,发黄的经书里有未知的生活。
现代的商贾也会耽于宿醉。乐声永远是个谜。
当羊皮鼓响起,热瓦普响起,阿克苏
重新成为一座遥远的城。
歌声中,武士复活,他们手持弯刀,
砍下兽首,跨过大漠,追逐财宝和仇人的头颅。
在那些很久没有人走过的路上
你才会明白,热血曾经大于真理,公主
等同明月。
早已消逝的黄昏里,有信仰,有杀戮,
有落日和僧侣,愿意在卡龙琴的弦上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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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
——这从消逝的时间中释放的沙,
捧在手中,已无法探究发生过什么。
每一粒都那么小,没有个性,没有记忆,也许
能从指缝间溜走的就是对的。
狂热属于革命,无边荒凉属于失败者。
只有失去在创造自由,并由
最小的神界定它们的大小。而最大的风
在它们微小的感官中取消了偏见。
又见大漠,
又要为伟大和永恒惊叹。
而这一望无际的沙,却只对某种临时性感兴趣。
沙丘又在地平线上移动。任何辉煌,最后,
都由这种心灰意懒的移动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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